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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盗后续+完结

梅夏尔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口供范沛愣了一瞬,随即笑道,“能跟着大人学习,是他们的福气。”裴璟又看了陈小刀一眼,走到她身前半尺处,道,“看陈校尉的身形,可是南方人吗?”陈小刀感觉自己的身高遭到了暗戳戳的嘲讽,她直直抬起头想要反驳,却感觉裴璟同自己离得有点近,自己抬起头只能看到他削瘦的下巴。她不得不生生忍住,却听到曾二郎呵呵一笑,“大人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徽州人。”裴璟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方才起身出门,望着门外的天色,叹息道,“只怕风雪将至啊……”范沛等他们走远,才阴恻恻开口,“你们二人务必盯紧裴璟,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过来汇报,知道吗?”曾二郎尚在发愣,陈小刀已经拱手道,“是,小的遵命。”回家的路上,曾二郎推了推陈小刀,“你说范同知的腰牌会在哪里?”陈...

主角:范沛裴璟   更新:2025-01-09 14: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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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范沛裴璟的其他类型小说《女盗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梅夏尔”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口供范沛愣了一瞬,随即笑道,“能跟着大人学习,是他们的福气。”裴璟又看了陈小刀一眼,走到她身前半尺处,道,“看陈校尉的身形,可是南方人吗?”陈小刀感觉自己的身高遭到了暗戳戳的嘲讽,她直直抬起头想要反驳,却感觉裴璟同自己离得有点近,自己抬起头只能看到他削瘦的下巴。她不得不生生忍住,却听到曾二郎呵呵一笑,“大人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徽州人。”裴璟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方才起身出门,望着门外的天色,叹息道,“只怕风雪将至啊……”范沛等他们走远,才阴恻恻开口,“你们二人务必盯紧裴璟,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过来汇报,知道吗?”曾二郎尚在发愣,陈小刀已经拱手道,“是,小的遵命。”回家的路上,曾二郎推了推陈小刀,“你说范同知的腰牌会在哪里?”陈...

《女盗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口供
范沛愣了一瞬,随即笑道,“能跟着大人学习,是他们的福气。”
裴璟又看了陈小刀一眼,走到她身前半尺处,道,“看陈校尉的身形,可是南方人吗?”
陈小刀感觉自己的身高遭到了暗戳戳的嘲讽,她直直抬起头想要反驳,却感觉裴璟同自己离得有点近,自己抬起头只能看到他削瘦的下巴。她不得不生生忍住,却听到曾二郎呵呵一笑,“大人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徽州人。”
裴璟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方才起身出门,望着门外的天色,叹息道,“只怕风雪将至啊……”
范沛等他们走远,才阴恻恻开口,“你们二人务必盯紧裴璟,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过来汇报,知道吗?”
曾二郎尚在发愣,陈小刀已经拱手道,“是,小的遵命。”
回家的路上,曾二郎推了推陈小刀,“你说范同知的腰牌会在哪里?”
陈小刀摇头,“不知道。”
曾二郎羡慕道,“你还是比我细心,居然一眼就看出范同知的腰牌不在这堆腰牌里,办案这么久,我还是不如你啊……”
陈小刀笑道,“我只是想先把同知的腰牌还给他讨个好罢了,可是却一直没找到。”
曾二郎冷哼一声,忽然伸出双手,道,“下雪了?”他回想起方才裴璟说的话,“不过这个裴侍郎也的确有两把刷子,我们今早一同前去刑部衙门,我怎么就没注意到钉入牌匾的是弓箭而不是木钉?他连丝线这么细微的事情都能留意到,真是有点……娘里娘气。”
陈小刀噗嗤一声,“你之前还总说我像个娘们,现在又说裴大人,你怎么看谁都娘里娘气?”
“不过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曾二郎思索道,“这个裴大人,似乎对你格外关注。”
连曾二郎都发现了。
陈小刀一笑,“有么?”
“当然有。”曾二郎忿忿不平,“他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案情也就罢了,他竟然还问你是不是南方人,你是不是南方人跟案情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看上你了?”曾二郎看了一眼陈小刀的容貌,“这不可能吧?”
“曾二哥,人家只是问了我是不是南方人,你至于么?”陈小刀打断他的胡说八道,拿起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换了话题,“这雪越来越大,不知明日是何情形。”
果然曾二郎好奇道,“你的酒囊不是空了吗?什么时候打的酒?”
“我在衙门后厨偷偷灌了点儿……”陈小刀突然停住脚步,望着前方,面露不忍。曾二郎顺着她目光看去,原来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身形佝偻地在雪中担着一担东西艰难地靠墙走着。
曾二郎立刻走过去,“老人家,你家住哪里啊?我们送您回去吧。”
老婆婆却谢过他好意,执着地摇头道,“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走回去。”
“你看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雪,不如我帮您把东西背回去吧。”
“多谢这位小哥好意。”老婆婆却侧了侧身,避过他的手,“只是你帮得了我一次,却帮不了我下一次,人啊,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我尚有几分力气,就不劳烦小哥了。”说完便一步一步扶着墙慢慢地走了。
曾二郎无言以对,却又心生敬佩,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远,却看到一言不发的陈小刀直接追过去伸手将老人肩上的扁担背了过来。
“我来帮你,”陈小刀低声,“能帮得了一次也是好的,起码今日您可以轻松一些。”
老婆婆震惊道,“是你……”
曾二郎也追了上来,打着笑脸,“是啊是啊,帮得一次是一次嘛。您别看她瘦小,力气比我还大呢。嘿嘿。”
陈小刀一手扶住扁担,一手握住老婆婆的手,“而且京城也不会每天都像今晚,是个风雪之夜。”
老婆婆似乎全身震颤了一下,用冰凉的手紧紧回握住陈小刀的,“如此……多谢这位小哥了。”
二人转了三条街将老婆婆送回家,临别时,曾二郎特意替老婆婆拍了拍身上的雪。
送走老婆婆后,曾二郎道,“陈小刀,想不到你还挺会说服人的。”
陈小刀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于心不忍罢了,咱们快回家休息吧曾二哥,明日还要早点去镇抚司。”
曾二郎答应一声,刚一转头,却借着幽微的雪光看到地上有一根黑色的线头,他惊道,“这是什么?”
他刚想去捡,只感觉周围忽然有一阵冷风拂过,再去看时,那个黑色线头竟然消失不见了。
曾二郎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我刚才明明看见……”
陈小刀跃了一步走过来,“你看见什么了?”
曾二郎拽着她衣袖急道,“一个很短的黑丝线,刚才明明就在地上,跟串着腰牌的黑丝线看起来很像!”
陈小刀打了个哈欠,照例甩开他的手,“哪有啊曾二哥,别是你眼花了吧。”
曾二郎喃喃道,“怎么会呢……我明明看到了的。”
陈小刀道,“不会吧,这么黑哪里看得到?你是太想破案都出现幻觉了吧?”
曾二郎摸了摸脑袋,回去的路上念叨了一路,“怎么会找不到了呢?”
回到家里,陈小刀从袖中掏出那跟极短的黑丝线,拿出火折子慢慢燃尽了。
还好她反应得够快,否则只怕那个老婆婆今晚便要露馅儿了。那个黑色线头是她当初串腰牌的时候挂上去的,后来范沛这块腰牌并没有被串进去而是给了老婆婆,想必老婆婆把腰牌随身携带着,所以才会不慎把线头掉了出来。
替父亲伸冤这件事已经筹谋了这么久,绝不能有分毫差错。
明天,还有好戏要上场。
大雪下了一夜,积了半尺高。第二天天还未亮,陈小刀与曾二郎便冒雪早早到了镇抚司,没想到镇抚司里已经人满为患。
院落中站着锦衣卫,其他房间里则是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中所有七品以上的官员,他们两人为一组,对丢了腰牌的锦衣卫挨个进行盘问。
陈小刀和曾二郎的口供是裴璟亲口问的。
裴璟先问了曾二郎那晚的情况,命人录下口供后又传了陈小刀进来。
虽然裴璟装得十分漫不经心,不过向陈小刀的手多看了一眼而已,她却一下子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裴璟对她那双手的格外关注。
陈小刀面上并无任何异样,行过礼后,便听到裴璟问,“不知陈校尉上元节当晚在哪里?”
陈小刀平静地开口道,“那晚因为曾二哥的夫人母亲生了病,曾二哥夫人回了娘家,所以小人跟曾二哥一起出门观灯去了。”
裴璟问,“就只是观灯?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陈小刀笑了一下,道,“也没什么,只是救了个书生,教训了一个无赖而已。”
“那晚小人与曾二哥出门观灯,恰好遇见董赖讹一个外地书生偷了他的银子。董赖是京城出了名的泼皮,他仗着有位表叔在秦首辅的账房底下当差,平日里行事便有些肆无忌惮,故意将钱袋掉落,待有人捡到便说钱袋里少了银子,定要对方归还自己的银两。
“因他有两下拳脚功夫,又与首辅门下有些牵扯,所以甚少有官差愿意管他的闲事。那晚我实在看不过去,便出手帮了那书生一把。”
裴璟微笑着问道,“陈校尉是如何帮那书生的?”
陈小刀道,“小人出去搜了那书生的身,证明他的确没有偷董赖的银子。后来董赖有些慌乱,不慎掉出了怀中的银两,围观的百姓们这才发现自己的钱袋竟全都被董赖偷走,一时气愤,还围着董赖教训了一番。”
裴璟目光低垂,看了她一眼,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问,“后来呢?”
“后来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小人跟曾二哥观完灯后便各自回家睡觉了,到家的时候大约是亥时三刻。”陈小刀声音不疾不徐。
裴璟低低“嗯”了一声,又问,“陈校尉可会写字?”
陈小刀道,“小人认得几个字,但小人的字写得丑,见不得人的。”
裴璟递给她一张纸,“无妨,就写你的名字吧。”
陈小刀只得起身,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陈小刀”三个字。
裴璟低头看了眼她写的毫无章法的字,点头道,“辛苦陈校尉,你可以出去了。”
待陈小刀出门后,裴璟命人拿来刚才记下的陈小刀的口供,与曾二郎的口供进行了一番比对,微微皱了眉。
曾二郎的口供里什么都说,连两个人买了几碗臭豆腐,买臭豆腐时跟人发生了口角这种小事都描述得绘声绘色;而陈小刀虽然没有撒谎,但却把事情经过说的极为简单。
裴璟拿着陈小刀的口供来回看了几遍,又想起了上元节当晚的事。
陈小刀和曾二郎不知道,他们两人替那书生解围时,他恰好就在人群中,围观了整个经过。
那晚他带着小厮裴荣上街观灯,恰好看到董赖污蔑那个书生偷了他的钱。
董赖拉着一个书生模样约莫十六岁上下的少年调笑道,“连爷的钱你都敢拿,你也不看看爷姓什么?”
那书生忿忿不平道,“明明是我看你掉了银子,好心好意捡起来还给你,你凭什么说我拿了你的银子?”
董赖叫道,“我钱袋里本有二十两银子,如今却少了十两,只有你碰过爷的钱袋,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
书生据理力争,“我若真是拿了你的银子,为何不全拿走,却还要还你十两?岂非多此一举吗?”
围观人群终于有人发出声音,“对啊,对啊。”
“为什么不全拿?”
“看这位小兄弟也是个读书人,应该不会做出偷别人银两之事吧。”
董赖声音洪亮如钟,“书生奸诈,一般人自然不会将银子还回来。但书生自诩读了几本书便自作聪明,认为只要还回一部分银两便一定不会被怀疑,但小爷我却不是一般人,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阴谋诡计。”
书生咬牙切齿道,“简直一派胡言!”
董赖一下子将书生拎起来,“你今天若不还爷这十两银子,就休想离开!”
裴璟正想出手的时候,陈小刀忽然出来替那书生作证了。
虽然隔着人群,但裴璟这个角度刚好清清楚楚地看到陈小刀的手极快地往董赖怀中塞了什么东西,速度快到现场的人竟毫无察觉,若非他自小有一个以变戏法为生的叔叔曾经在他面前表演过,他也完全不会注意到。
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校尉,居然有着如此之快的手法。
这难道不奇怪吗?

冤情
裴璟看着陈小刀的口供正在思索,便有差役进来禀告,“大人,各位大人的口供都已经整理结束,现正在大堂,就等裴大人过去了。”
裴璟道,“我这边也好了,这就过去。”
不过大半天时间,所有丢了腰牌的锦衣卫口供都已录完。
裴璟刚踏入镇抚司大堂,王朗便立刻向裴璟招手,“裴大人,快来看这些口供。”
王朗与裴璟各自翻看着部分口供,没多久便看到范沛走进来,眉头微皱,“黑丝线没查出什么特别,但是刑部衙门出事了。”
王朗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又怎么了?”
范沛勉强淡定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日之事传开,京中有谣言称是因为刑部错判了案子,现在刑部衙门前排起了几百人的长队喊冤,情形颇有些波澜壮阔。”
这还不是大事?王朗听出了范沛语气中的幸灾乐祸,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惆怅道,“裴兄要不要先回刑部看看情况?”
裴璟却合上了眼前的口供,拿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急什么?我入主刑部这大半年来手下绝无一桩冤假错案,倒是锦衣卫办冤案在京里是出了名的,要不然也不会被人家偷了腰牌摆成一个‘冤’字挂在我刑部门口,让我刑部来替他伸冤了。
“王大人放心,很快百姓反应过来错判案子的不是刑部,就会都跑来镇抚司了,我还是在这里等吧。”
王朗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范沛脸色一沉。
裴璟向来擅长争辩,又恰好讥讽到了点子上,范沛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击。眼看范沛脸色不妙,王朗立刻打起了圆场,“办案嘛,有些疏漏也是难免的。两位同朝为官,现如今又奉命一起办案,千万别伤了和气。”
裴璟颇为不在意地笑了一笑,换了话题,“范大人还没来得及录口供吧?不知范大人上元节那晚在何处?可记得腰牌是如何被盗的?”
范沛脸色好了几分,回忆道,“上元节那晚我与众人一样,同家人一起出门观灯。我的腰牌向来是随身携带,即便是休沐之日也不例外。那天到家已经很晚,就寝之前我才发觉腰牌不见了。我以为是观灯之时人多不小心挤掉了,想着第二日再派人去寻,若是实在寻不到只得报一个遗失再换一块。
“没想到第二天上朝时我说起此事,才发觉丢腰牌的人不止我一个,而且丢腰牌的人竟越来越多。我立刻悄悄命人私下查探,查探的人还未回来,便已经有人来报说是刑部衙门挂上了一个由锦衣卫腰牌串成的‘冤’字。”
“这么说大人的腰牌也是在灯市丢的?”
“正是。”范沛不觉问,“其他人也是吗?”
“不全是。”裴璟似是在思索,“有些人将腰牌放在家中,第二天早晨才发现腰牌丢了,而有些人则同大人一样,将腰牌随身携带,看完灯市之后才发觉被盗。若是‘魅影’先去灯市偷数位正在观灯的大人的腰牌,再去剩下的大人们家中偷腰牌……”
他沉吟道,“他能不能办到呢?他又需要什么才能办到呢?”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恰好落在陈小刀与曾二郎身上,陈小刀仿佛没感觉到似的一脸平静,倒是曾二郎被他看得莫名紧张起来。
正当曾二郎感觉裴璟的目光快要穿透他时,便看到有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同知大人的腰牌找到了。”
范沛呵斥道,“什么叫不好了,腰牌找到还嚷嚷不好?”顿了顿,他沉声道,“难道又被挂到刑部的牌匾上了?”
“不不不是……”那人喘了口气,“是有人带着大人的腰牌,去刑部敲响了登闻鼓鸣冤。”
“什么?”堂内三位大人异口同声发出惊呼,曾二郎简直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陈小刀表情虽还算淡然,却也双眉紧锁。
还是王朗震惊过后先站了起来,“快去刑部。”
几位大人急得连软轿都来不及备,便踩在雪上向着顺天府衙一路跑去,陈小刀与曾二郎则跟在他们身后。
曾二郎边跑边小声说,“这……这登闻鼓自打我出生就没听它响过,我还以为是摆设呢,真的能敲?”
陈小刀低声,“不止你出生以来没响过,登闻鼓已经一百多年没响过了。”
曾二郎打了个趔趄,差点滑倒,不觉惊道,“你说什么?”
还好王朗、裴璟、范沛都只顾着跑,没听到他的惊呼。王朗年纪略大,跑了两条街便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却冲着裴璟挥手道,“裴大人,你先去,你和范大人务必快去。”
裴璟和范沛也不跟他客气,反而跑得更快,想必是之前顾着王朗的年岁不能放开了跑,陈小刀和曾二郎亦是加快了脚步。
终于跑到刑部门口,众人拨开围了几圈的人群挤进去,曾二郎一边弯腰喘气一边看着陈小刀,“你……你可真行,一点气都不带喘的。”
裴璟从袖中摸了半晌,侧头对陈小刀道,“在下粗心,不知道手帕不慎落在哪里了,不知可否借陈校尉的手帕一用?”
陈小刀露出一个微微纠结的表情,但不得不从袖中掏出手帕,“大人客气了。”
裴璟接过他的手帕也不看,略一擦汗,将手帕放入自己袖中,跟着范沛一同迈进顺天府衙。
陈小刀眼睁睁看着他自然地收起自己的手帕,当下场合也不适合多言,于是跟着他迈步而入。
范沛高声道,“何人胆敢击鼓?”
刑部郎中郑允慌忙从公堂之上快步而出,“见过两位大人。”
范沛却看都不看他,只盯着跪在堂下、衣衫褴褛的瘦弱身影,“便是她拿着本官的腰牌来击鼓吗?”
郑允道,“就是她。”
说话间那人已转过头来,却令所有人一惊。
那俨然是一位年近七十的妇人。她头发虽然已经全部花白,却仍旧梳得一丝不苟;衣衫虽然都浆洗得发白,又满是补丁,却十分干净整洁;脸上虽横满干枯的皱纹,似是遭遇岁月不公的摧残,眼神却十分坚定。
只看一眼便知,这样一位妇人,若非确实有极大的冤屈,是决计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敲击登闻鼓的。因为律例规定,但凡敲击登闻鼓者,无论冤屈是否为真,都必须先被打四十大板,才会升堂。
曾二郎看了半晌,忽道,“她、她不是昨晚……”
陈小刀轻轻碰了他一下,他才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范沛看着这妇人愣了半天,气不打一处来,“本官的腰牌呢?”
郑允立刻从怀里掏出来,献宝似的,“下官为防止丢失,特意小心翼翼贴身保管。”
范沛都被气笑了,“你不是想告诉本官,是这个妇人偷了本官的的腰牌吧?”
“这……还未开审,实乃不知啊。”郑允抱拳道,“只要敲击登闻鼓,按律应打这妇人四十大板,再行审问……”
“裴大人——”范沛懒得跟这个拎不清的刑部郎中说话,转头对裴璟加重了语气,“她乃本案重要人证,四十大板,你看她的身板熬得过来吗?”
裴璟眉头微皱,还未发言,便听郑允又道,“可是……这是律令规定,下官也是按照朝廷律法行事……”
曾二郎用极小的声音对陈小刀道,“我还以为刑部都是像裴大人这样的呢,原来并不是啊。”
王朗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堂内,汗都来不及擦。
裴璟伸手制止郑允的发言,略一思考,道,“此事亦有先例,若有特殊情况,可酌情减刑,依下官看,不如就减为二十大板吧。”
“十大板。”范沛却是比他们更重视这个妇人。
此事裴璟自是乐见其成,略一点头,范沛便吩咐道,“给我——慢慢地打。”
话音刚落,堂上所有的人又是一愣。
这打板子也是有许多门道,如今已是公开的秘密。衙役们早已练就一身本领,可以使人挨了板子外表看上去完好无损,内里却伤筋动骨,活不过第二天;亦可以使人看起来皮开肉绽,但其实却只伤了表皮,养个两三天便能下床。
若是堂上大人喊“给我打”,衙役们自然可以收点银子,手下留情;若是喊“给我狠狠地打”便是要少收点银子,让犯人多受些皮肉之苦,却也可以留下性命;若是喊“给我往死里打”那就是救不得此人,连银子也不敢收,只能该怎么打就怎么打。然而无论哪种喊法,却从来没有人喊过“慢慢地打”。
是以刑部的衙役互相打量了片刻,又琢磨了片刻堂上的情形,十板子打下去,那妇人却犹如没事人一般,竟不要人搀扶,慢慢地又回到了堂上。
此时正值隆冬,昨晚下了一夜的雪,今早天气刚刚放晴。
皑皑白雪之上,融融阳光之下,曾二郎只觉得她的身影竟有一种悲壮。

往事
怎么可能忘记,那是她和小姐最开心的日子。
清音回忆起当年的往事,历历在目,一切清晰得仿佛是昨天才刚刚发生。
那是七年前极其美好的一个春日,那天的阳光十分柔和,湛蓝的天空还飘着几朵棉花般的白云。
江洵不久前才替掌上明珠江若嫣订下与李豫长子李长陵的亲事,为了使两家关系更为友好,江洵特意邀请了李豫李长陵父子来家中用饭。
江洵家里不过一个年迈的老妪叫梅婆婆,是他早逝的夫人留下的,已经六十多岁,身子骨却还算硬朗,平日里替他烧水做饭,另有一个无父无母叫小池的小丫鬟,江洵看她可怜,江若嫣又需要一个玩伴,便留下她平日里陪着江若嫣玩耍。
听闻自己未来的夫君要来,十一岁的江若嫣带着小池连夜照着自己的尺寸裁了一件江洵的旧衣,在第二日李家父子登门之时扮成了一个男孩儿悄悄跑到了门口,又堂而皇之地从门口走进来,声音清脆道,“外侄梅钰,给姑父请安了。”
江洵惊了又惊,暗道女儿调皮,却脸色不变,笑道,“这是内子妹妹的儿子,最近几天他们一家人恰好来了京城,住得不远。”又向他招手,“快来见过你这李叔父和李兄长。”
江若嫣先对着李豫行了大礼,又起身拱手向李长陵见礼。她抬头看到了李长陵那双带有温和笑意的双眼,不觉呆了一瞬,脸颊微微一红。
李长陵连语气似是都带着笑意,“梅贤弟不必拘礼,快快请坐。”
江洵又命人看茶,小池偷偷在门外听他们对话,不时从缝隙中偷看一眼,紧张得额间全是汗水。
江洵问道,“今日你怎么自己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过来了?你爹可还好?”
江若嫣嘴角动了动,“我是瞒着我爹出来的,我爹说姑父事情忙,不让我们多打扰姑父,可是机会难得,若是离开京城我就很难见到姑父了嘛。”
她一口一个姑父喊得极为顺口,江洵料到她早就有了准备,不觉眉毛跳了跳,也不再理会她,只是跟李豫和李长陵聊起天来,三人聊得极为开心,不时哈哈大笑,江若嫣在一旁安静地替他们倒茶,不时听着李长陵高谈阔论,嘴边绽放出一丝笑意。
江洵与李豫聊得开心,李长陵便特意与“梅钰”聊了起来。
“梅贤弟近日在读什么书?”
梅钰眼睛弯了弯,小声道,“我可不能当着姑父的面儿说,不然要被他骂的。”
李长陵笑着指了指院落里的那几棵竹子,“不如我们去院子里说。”
李豫和江洵聊得口干舌燥,喝完这盏茶才发现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院子里,跟梅钰二人在院落里那十几棵竹子下铺了垫子,席地而坐,相谈甚欢。
李豫颇为惊讶道,“我这个儿子,自小性情冷淡,又颇有些清高,平日里不怎么与人聊天,没想到他却与你这外侄一见如故,真是缘分呐!”
江洵虽然心一直悬着,此刻却也只觉得欣慰不已,只是微笑颔首慈爱地看着院落中的二人,含笑道,“确实是缘分。”
“他们二人真是令我想起了一个词——‘芝兰玉树’。”李豫知道江洵十分擅长书画,忽地眼睛一转,豪迈道,“老师,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值得留念啊。学生斗胆请老师执笔作画,学生自当为老师研墨。”
江洵已然许久没有这样轻松开心过了,他看着庭院中的两个小辈,笑道,“也罢,我今日便豁出去了。”
李豫此时自是不知梅钰便是江若嫣,只笑道,“老师言重了。”
江洵来到桌案边挥毫泼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将他们二人画了下来,此时正好江洵养的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冲梅钰跑过来,江洵便也提笔将它画了进来。
画完之后,李豫兴奋地高声将李长陵和梅钰二人喊来观赏。
在一方颇小的庭院中、在青绿的细竹之下,两个少年脸上带着笑意,互相对视,旁边还有一只大黄狗正在冲他们摇尾巴。
李长陵看到此图不觉脸颊微微一热,向梅钰看去,梅钰却神态自若,道,“姑父把我画得很是英气。”
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江洵最终在左上角提笔写下《芝兰玉树图》几个字,又落了款,才命人晾在一边。
江洵与李长陵直到用过晚饭才离去,离去前,趁长辈们不注意,李长陵解下自己腰间的环形玉佩递给梅钰,含笑道,“我与你一见如故,这玉佩便当是我的见面礼吧。”
梅钰推辞不受,“这怎么行?这玉佩兄长既随身携带,必是兄长的心爱之物,怎么送给小弟呢?还是——”她顿了片刻,小声道,“还是将来送给兄长的心上人吧。”
李长陵暖暖一笑,将玉佩放在梅钰手中,道,“你就是我的心上人,江小姐。”说完微微红了脸,对着江若嫣作了个揖,便走了出去。
江若嫣听到他的话羞得脸色通红,内心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蔓延,立刻将玉佩藏在袖中,与江洵一起将他们父子送出了门。
出了门,李豫奇道,“看来你与这个梅小哥很是一见如故啊。”他看李长陵脸色发红,却未回答他的话,不觉道,“你这是怎么了?”
半晌,李长陵才道,“父亲没看出来,他是江阁老的女儿吗?”
李豫恍然大悟,不觉哈哈大笑,“看来为父这门亲事订得实在是好啊。”
李长陵脸色便更红了。
江若嫣直直地站着等着父亲训话,谁知江洵却罕见地没有责备她,只是感慨地看着她良久,摸着她的头,爱怜道,“今日看你对李长陵十分满意,我总算是松了口气——将来便是去地底下见到你母亲,为父也有脸面跟她交待了。”
小池正在收拾碗筷,听到这番话不觉道,“老爷不许胡说,你可要活到一百岁呢。”
江若嫣正色道,“正是,父亲以后不可以再说这种话了。”
江洵便和蔼地望着他们二人笑道,“好。以后都不说。”
***
“那么,你知道这幅画中……藏了什么吗?”李长陵看她似是陷入回忆,不觉问道。
清音倒茶的手不觉微微一滞,惊诧道,“我爹在画里藏了什么吗?”
李长陵看她神色不似作伪,放心了几分,仍吩咐道,“若是知道些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这些事不是你担得起的。”
“你也不必太紧张,既然你并不知道什么,到时候无论问了你什么问题,你照实说便是。”李长陵看她似是有些担忧,安慰道。
“好。”清音这才回过神倒好茶递给他。
李长陵接过来喝了一口,微笑,“小桃这丫头看来颇得你的真传,泡出来的茶跟你泡的已有七八分像了。”
李长陵喝完了整壶茶,又听她弹了《流水》《汉宫秋月》几首曲子,才起身打算离去。
临行前,他听到清音的声音,“李大人以后——还是少来吧。若是被……被夫人知道了,怕是不好。”
毕竟他现如今已经是首辅秦宁的乘龙快婿。
当年江洵被打入大牢时,小姐跟她跪在李家大门外三天三夜,不过是想求李家想办法让他们再见老爷一面而已,没想到李家大门始终紧闭,根本没有人出来见他们。
后来官兵们抄家上门,她和小姐互换身份,小姐甚至没机会见老爷最后一面。
她进教坊司一开始的日子是很难的,有一次拒绝接客差点被打死,还好当时李长陵及时赶到,救了她一命。在李长陵的照拂下,总算是可以卖艺不卖身,勉强在教坊司活下去。
这六年来她无数次地想问他,为什么当初那么狠心不见她们,为什么当初要抛弃小姐,又为什么要娶老爷仇家的女儿?
但每一次见到他,她都问不出口。
李长陵回过头看着她,淡淡道,“我已经来得够少了。”他停顿了一下,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这些钱你拿着用吧,若是有她的消息,告诉我一声。我只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清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大人,你还喜欢小姐吗?”
当年他虽然跟小姐退了婚,也没有出手救老爷,但她跟小姐互换身份的时候,是李长陵在锦衣卫面前认定她就是江若嫣,算是间接出手救了小姐。
李长陵背过去的身影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然后道,“我的喜欢,一文不值。”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
清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钱袋,微叹一口气,将银子收了起来。

相约
裴璟伸手去扶程俊,“你放心,本官和几位大人一定尽力。”又小声对他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长陵对木芙蓉之死没什么兴趣,便道,“既然如此,木芙蓉之死就请裴大人查探吧。听说范同知特意调了两个锦衣卫来帮裴大人的忙,想来裴大人定能早日破案。”
他的眼神从两个锦衣卫身上扫过,然后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慢慢道,“那么——程老夫人如今可以说说,范同知的腰牌,为何会在你那里了吧?”
程辛氏听到了裴璟的话,对他很有好感,她下意识地看了裴璟一眼,看他对自己点头,便道,“是那人给我的。”
“说清楚。”李长陵冷冷,“谁给你的?”
“民妇不清楚他的相貌。”程辛氏道,“只是几日前的夜里,那人来到了民妇家中。”
***
黑暗中,那个声音问她。
“你可想替你的儿子翻案吗?”
咣当一声一块象牙腰牌滚到了地上,落在她眼前。
“明日清晨,去敲顺天府的登闻鼓,带着这块腰牌。”那人声音冷淡,“你的儿子程俊已经被挪进镇抚司衙门了,再晚一日,性命不保。”
***
“那人只说了这几句话便离开了。”程辛氏道,“他在深夜前来,整个人仿佛浮在空中,民妇看不清他的脸。来去之间,仿佛鬼魅一般,悄无声息。民妇本想多问他几句话,然而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不见了。”
李长陵“呵”了一声,“这么说是毫无线索了?”又缓步走到程俊身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慢慢地问,“画在哪儿?”
程俊昂着头,眼里闪出一丝困惑,“草民的确不知。”
李长陵打量他半晌,方才慢慢放开了他,道,“程举人还是好好想一想,万一想起来了呢?”他又问,“那本书呢?”
程俊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压力袭来,他道,“我入狱之时,那本书还在家中,是《孙子兵法》。”
李长陵点了点头,命人去取,沉吟片刻,忽然又问,“你可认识教坊司的清音姑娘?”
曾二郎下意识向陈小刀看去,陈小刀还算镇定,却听蒙怀狐疑道,“此事与清音姑娘有什么关系?”
“蒙大人怎么知道没有关系?”李长陵冷笑道,“《芝兰玉树图》乃是清音的父亲江洵所画,说不定是清音思念亡父之作,想方设法命人去偷的呢?比方说——一个愿意为他去死的知音。”
“你……”蒙怀气道,“此事岂能妄加猜测?”
李长陵却丝毫不理会蒙怀,只是盯着程俊,程俊面色微微有些发白,道,“我是与清音姑娘远远地见过一面,却是因为芙蓉她曾经替清音姑娘绣过几次东西,我本人并未与她说过话,更不曾听她提起过《芝兰玉树图》。”他抬起头,“若非听李大人所言,草民还不知道这画竟是前首辅江洵所画。”
李长陵轻蔑一笑,“是与不是,本官自会查明。”他转头吩咐,“派人传清音过来。”
清音徐徐到来时,已是午时。
众人看她穿了一袭鹅黄色襦裙,轻盈地走进来同诸位大人见礼,身后还跟了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裴璟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清音姑娘,不觉多看了几眼。她略施粉黛,双目如秋水一般,全是上下仍有一种高雅的气质,令人不敢亵渎。
蒙怀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看。
李长陵目光里看不出情愫,命她起身之后,极为冷淡地指着程俊问,“你可认识他?”
清音抬头看着程俊许久,慢慢摇头,“奴家不认识。”
“喔?你可看清楚了,你确定?”
清音又看了程俊几眼,“奴家的确……认不出来他。”
程俊被包裹成这个模样,就算真的见过,一时之间也未必能认出来。
李长陵又问,“那么你可认识他的妻子木芙蓉?”
清音心头一震,想起了李长陵昨夜与自己说的话,却皱眉思索道,“似乎有些印象。”她边想便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手帕一角绣着一大朵美艳的芙蓉花,“是不是芙蓉花绣得十分了得的那位姐姐?”
程俊踉跄着由人扶着走到清音面前想要去接那方手帕,李长陵却起身拦在他面前,将那方手帕从清音手中接过来递给程俊,“你看清楚了?”
程俊眼中似是有眼泪,“是,这是草民的妻子绣的——这世上只有她绣得出这样好看的芙蓉花。”
裴璟凑过去,闻到手帕上传来的极淡香气,那手帕上的芙蓉花栩栩如生,仿佛真的一般。
李长陵又问清音,“你可知道木芙蓉死了?”
清音有些紧张道,“自是知晓。本来她那里还有奴家一些活计,谁知却忽然遭遇不测……听闻是她的丈夫毒杀了她。”
李长陵看着她的表情,“你似乎不信?”
清音低头道,“奴家不敢,只是听闻二人夫妻感情甚好有所诧异罢了。但想来——”她慢慢地抬了头,盯着李长陵,“人心难测,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
她话有所指,又当着众人的面幽幽地看着李长陵,堂上众人的目光不觉都看向了李长陵,李长陵却只是皱眉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换了话题道,“你可还记得你父亲画的《芝兰玉树图》?那幅画最后去了哪里?”
清音回忆半晌,摇头道,“奴家不记得了,父亲字画甚多,大多都在抄家的时候被抄走了。”
说话间她抽空看了陈小刀一眼,但也不敢把目光过多地停留在她身上。
时值中午,李长陵家里的小厮拎了个食盒进来道,“这是夫人今日特意下厨熬的,还请大人趁热用。”
李长陵“嗯”了一声,吩咐小厮拿几个碗分给众人一起喝,对清音道,“打扰清音姑娘了。”他随手指了陈小刀,“你送清音姑娘回去。”
曾二郎看陈小刀跟在清音身后走了出去,生怕别人注意到陈小刀和清音的关系,便高声赞道,“想不到今日竟能喝到首辅千金熬制的汤,真是三生有幸啊。”
他赞叹的话刚说完,就看到李长陵手中端着的汤骤然放下,吓得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顿时闭嘴。却看到李长陵似是失神一般蓦地起身追了出去,喊了一声,“清音。”
陈小刀脚步一停。
清音转过头,面带微笑,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挡住了身后的陈小刀,心却跳得厉害,“李大人。”
李长陵的目光却越过她落在陈小刀身上,他定定看了她半晌,清音笑着问,“李大人可还有吩咐?”
陈小刀拉了拉清音的衣袖,轻声道,“不必了。”她与他太熟悉,只是对视一眼,她便知道他已认出了自己——虽然她不确定他是如何认出自己的。
李长陵僵着身子站了片刻,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她道,“好好送清音姑娘回去。”
陈小刀道,“是。”
李长陵道,“清音。”
他虽然看着清音,目光却盯着陈小刀一动不动,“今晚我去找你,你若是敢不在——”
清音看他面色不豫,声音更是冷到了极致,陈小刀一笑,低声道,“恭候大驾。”
说完便拉着清音转身走了。
曾二郎提心吊胆地望着走回来沉着脸的李长陵,立刻低头喝了口汤,一转头果然看到裴璟若有所思地盯着李长陵,而王朗则小声八卦道,“你们听到刚才李大人的话了吗?他……咳咳,本官好像没太听清楚,你们说他是不是想纳清音姑娘做小?能娶得两位首辅千金,这李侍郎艳福不浅啊。”
蒙怀冷声,“给我闭嘴。”
陈小刀将清音送上轿,清音对她道,“你今晚若是不想来就算了,他虽撂了狠话,但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陈小刀恍惚了一瞬,微笑道,“早晚要见的,有些事也的确需要了结。你路上小心点。”
她望着清音的轿子消失在长街,摸起酒囊喝了几口转身想要回去,便看到裴璟和曾二郎恰好都站在门口。她讪讪地笑了一声,“裴大人。”
裴璟“嗯”了一声,“药铺千金堂的伙计周保指认程俊买‘断肠草’,他乃是此案重要人证,我们正打算去千金堂查探一番,陈校尉一起吧。”
陈小刀低头答应,跟在裴璟身旁不慌不忙地走着。裴璟用余光看着他,想起方才李长陵的态度,不觉问,“方才李大人追出去说了什么话?本官在堂上倒是听得不大清楚。”
陈小刀淡淡道,“他说今晚要去拜访清音姑娘,似乎有些关于案子的事想询问。”
裴璟蹙眉,“陈校尉不觉得方才李大人的行为有些奇怪吗?”
陈小刀点头,“是有点奇怪,看样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
裴璟微笑看着她,点头道,“的确很像。”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千金堂的门口,掌柜今日却不在,只剩了两个伙计在药铺。听闻来的是刑部侍郎和两个锦衣卫,又是端茶递水,又是要上点心,十分殷勤。
曾二郎看裴璟在盘问那两个伙计,就拉了拉陈小刀的衣袖,道,“李大人方才好像跟你说话了?跟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他要对清音姑娘做什么?”
陈小刀道,“你一下子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一个?”
曾二郎忿忿不平道,“他已经娶了首辅千金,难道还对清音姑娘念念不忘?他本来也还正常,自从小刀你要送清音姑娘回去开始,他目光就火辣辣地盯着你看——”
他“哎呀”一声,“他一定是知道你心仪清音姑娘的事了!不对啊,他要是知道的话没理由指你送清音姑娘回去啊。难道他——有意撮合你们?”
陈小刀冷冷道,“给我闭嘴。”

重逢
陈小刀犹豫了一下,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得立刻回去召集人去抓他。”
裴璟却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担忧,“你怕他会有危险?”
陈小刀承认,“刚才那个黑衣人武功一般,看起来像是江湖人士……”
裴璟讶然,“江湖人士?”
“或者——”陈小刀淡淡道,“是锦衣卫。”
裴璟惊诧地望着他,陈小刀却一笑,“怎么?没想到我会将锦衣卫供出来?”
“的确没想到。”裴璟缓缓一笑,远处曾二郎挥着手跑来,“终于赶上了,咦,裴大人怎么受伤了?”
裴璟道,“小伤而已。”
陈小刀道,“大人,此人乃是程俊一案的关键证人,小人先行去找。”
裴璟微叹一口气,看着她道,“只怕你找到的只会是他的尸体。”
陈小刀一惊,“大人?”
裴璟望着巷口道,“方才他即将逃走的时候,颈后中了一支针,因为你背对着他所以未曾看到。伤口并不会致命,但是针上却淬了毒,因为那支针刚射入他肌肤时他颈后便黑了一片,这种毒我曾在蜀中见过一次,十分霸道。只怕他的尸体——就在巷口。”
陈小刀疾步向巷口跑去,果然转角处已经围了许多人,她从缝隙中望去,周保整个人已经倒在地上,露出来的肌肤全部发黑。
裴璟站在他身后,似是陷入沉思,“他们如此急切地杀掉周保,更是坐实了程俊一案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陈小刀似是有些失望,道,“大人果然目光如炬。”
裴璟转头对曾二郎温声道,“还请曾校尉派人收拾一下这里,我跟陈校尉就先回去了。”
“唉?”曾二郎有些郁闷地答应了一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道,“这裴大人今天怎么一直把我支开?”
经历过生死时刻,裴璟对陈小刀似是信任了几分,温声道,“今早程俊的话,陈校尉怎么看?”
陈小刀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但她已经确定裴璟甩开曾二郎跟自己单独相处,一定是已经看出她哪里不对,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应付他的问话。
她略微思考片刻,道,“程俊没有杀妻是真,但若说他完全不知道那幅画在哪里,像是假的。”
裴璟颔首,“陈校尉何出此言?”
陈小刀眉头微皱,“先不说锦衣卫不会大张旗鼓地找一个丝毫不知情的人,程俊今天一早先是说只希望自己能平安度过下半生,后来却一口咬定木芙蓉之死与《芝兰玉树图》有关,言语之间颇为矛盾,有想为木芙蓉报仇的意思。
“而且他早已知晓这幅画十分危险且事关重大,若真如他所说只想平安度过下半生,又怎么会紧紧咬住这幅画不放?若非大人您按住了他,他只怕还要跟这幅画纠缠下去。”
裴璟点头,“那你觉得,这幅画里会有什么呢?”
陈小刀沉默片刻,摇头,“不知道。但是能让秦首辅如此大动干戈,想来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裴璟又道,“我听到些传闻,说前首辅江洵许是被冤枉的,不知陈校尉怎么看?”
陈小刀身子轻轻一颤,望着裴璟笑道,“朝廷上的事情,小人一个小小的校尉,怎么会清楚呢?无论冤枉与否,人都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望着眼前的刑部,语气颇为不善,却仍微笑道,“裴大人盘问完了吗?我们都走回刑部衙门了。”
裴璟含笑安慰道,“陈校尉哪里话,今日若非陈校尉相救,裴某只怕性命不保。盘问不敢当,只是裴某感觉与陈校尉十分投缘,所以多聊了几句而已。”
话音刚落,裴璟便看到李长陵恰好从门口出来,望着他们二人冷冷一笑,裴璟有些不明所以,却听到李长陵道,“裴大人还真是八面玲珑啊,跟一个锦衣卫校尉都能聊得十分投缘,李某佩服。”
裴璟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便道,“不敢当。”
李长陵扫了陈小刀一眼,“你的外衫呢?”
陈小刀这才想起自己是没穿外衫一路走回来的,她的外衫当时给了光着膀子衣衫不整的周保。她冷声道,“小人的外衫就不劳李大人费心了。”
李长陵冷冷道,“你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吏,仪容不整像什么样子?”
裴璟接过他的话,道,“李大人说得是,陈校尉今日也是为了救下官才丢了外衫,不如下官带陈校尉去买一件吧。”
陈小刀声音温和几分,“怎敢劳烦大人,小人回家取一件便是。”
裴璟却不依,看着她额头上的汗道,“那怎么行?是我疏忽了,天气这样冷,你外衫都不穿跑来跑去,又出了汗,当心着凉。”
硬是拉着她的衣袖要去成衣铺,陈小刀本不想麻烦他,却看李长陵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落在裴璟放在自己衣袖的手上似笑非笑。陈小刀不觉将袖子从裴璟的手中抽了出来,跟着裴璟去了成衣铺。
裴璟向来清廉,怀里不过揣了半吊铜钱在成衣铺里左挑右选,最后为陈小刀选了一件浅蓝色的布衣长衫,陈小刀也不怎么挑,接过来穿在身上道谢,裴璟就笑道,“你还挺好打发的。”
顿了顿,他似是无意道,“陈校尉跟李侍郎之前相识吗?”
陈小刀一怔,“大人何出此言?”
裴璟微笑,“只是感觉他方才同校尉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虽然像是责备,但似乎更像是熟人之间的关切。”
陈小刀苦笑道,“我怎么会有幸认识李大人,可能大人正为什么事烦恼,我刚好撞枪口上了吧。”
裴璟若有所思地笑笑,摸着自己手上包扎的手帕,不再答话。
***
夜色甚浓。
李长陵沉着脸坐在清音的房间里,小桃吓得连茶水都不敢上,只小声问,“李大人这是怎么了?他什么时候舍得给小姐这种脸色?”
清音勉强笑着安慰,“是朝廷上的事,与我们无关,你先下去吧。”
待清音关了门,李长陵才蓦然拍案而起,沉声道,“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清音吓得轻轻一颤,却慢慢道,“那么大人,又瞒了我们多少事呢?”
李长陵怒道,“你知道她在锦衣卫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好大的胆子,锦衣卫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万一被发现了是什么后果?”
清音冷笑着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她什么人?你可是当朝首辅的女婿,这样的身份,难道指望我们相信你吗?”
“吱”一声窗户被推开,陈小刀翻身而入,李长陵讥笑道,“还真是长本事了,连窗户都会翻了。”他转头看着清音,“你给我出去。”
清音担忧地看了陈小刀一眼,看到陈小刀对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她便慢慢地退了出去,来到小桃的房间,冲着她微笑道,“大人有些烦闷,想自己待一会儿。”
陈小刀关了窗,居高临下地望着李长陵,讥讽道,“不知李大人有何指教?”
李长陵笑道,“我哪里敢指教你。”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六年不见,他只看得出她长高了不少,面容与声音都与当年没有丝毫相同,若非太过熟悉她走路的习惯,只怕她就算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决计不认得。
他终于走到了她面前,她微微抬头仰望着他,似乎仍是那年那个十二岁的少女一般,只是他却清楚地知晓许多事情早已不同。
他想关心她,话说出口却变成了责问,“你怎么混到锦衣卫里头的?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她轻轻一笑,“我还怕危险吗?”
李长陵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缓和了语气,“你受苦了。”
“免了。”她从他高大的阴影里出来,自顾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些假仁假义的话李大人就不必多说了,你装得累,我听得也累。”
李长陵全身一僵,道,“你在恨我。”
她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将茶杯放下,下意识地拿起腰间的酒囊猛地灌了几口,笑,“我又不是菩萨,你这样对我们家小姐,还不许我恨你吗?”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又喝了几口酒。
从互换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永远成为了小池,原本的小池也永远成为了江若嫣。
李长陵沉着脸想将她手上的酒囊夺过来,却叫她轻轻巧巧地躲闪开。他冷道,“你是从哪里染了这些毛病?翻窗酗酒,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她轻轻一笑,身子晃到他面前,“我不会得可多了去了——比方说,我就不会下厨熬汤,再命人给你送到衙门去。”
“够了。”李长陵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直直盯着她。
陈小刀内心复杂,知道不应该再对他有任何期待,却总是忍不住贪恋他目光中偶尔流露的那一点点温暖。
李长陵静静地看了她良久,终于一下子将她拉进怀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眼里缓缓落下一滴泪。
她在他怀中缩了片刻,便义无反顾地将他推开,讥笑道,“怎么?家里的夫人不够美吗?”
他脸色一白,似是踉跄了一步,“这件事是我的错。但是……”
陈小刀冷冷打断他,“我不是来听李大人忏悔的。今日我来是想告诉大人,从你取消跟我家小姐的婚约那日开始,我跟大人便情分已尽。从今往后,我当我的锦衣卫校尉,你当你的首辅女婿,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轻轻一笑,望着她,“你今日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陈小刀道,“正是。”
他慢慢地转了头,沉默半晌,道,“程俊的案子,跟你可有关系?”
陈小刀微微一笑,“怎么?李大人破不了案,便想套我的话吗?”
李长陵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我的确背信弃义,但你应该相信——我永远都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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